“哟，这不是方文嘛，好久不见啊，听说还在那家小公司当职员？”
孟凡端着红酒杯走过来，手腕上的表在灯光下闪着刺眼的光。
他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深灰色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挂着那种成功人士特有的、带着几分优越感的笑容。
方文坐在包间的角落，手里握着一杯白开水，闻言抬起头，扯出一个还算得体的笑容。
“是啊，混口饭吃，比不得孟总事业有成。”
“哎，话不能这么说。”
孟凡在他旁边的空位坐下，很自然地翘起二郎腿，整个人散发着一种掌控全场的气势。
“职业不分贵贱嘛，再说了，晓雅跟着你，不也过得挺好吗？”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瞟向不远处正和几个女同学聊天的苏晓雅。
方文的妻子苏晓雅今天穿了件浅蓝色的连衣裙，化了淡妆，在人群里依然很出挑。
她能感觉到孟凡的视线，转过头来，对上方文的目光，微微一笑。
那笑容里有安抚的意思，方文看懂了。
“晓雅是中学老师，工作稳定，我们过得挺好的。”
方文说，声音平稳，听不出什么情绪。
孟凡笑了笑，没接话，晃了晃手里的红酒杯，抿了一口。
“说起来，时间过得真快，一晃都十年了。”
他像是陷入了回忆，语气变得有些感慨。
“当年我和晓雅在中学的时候，真是……啧，青春啊。”
周围几个老同学听到他的话，都笑了起来，有人起哄。
“孟总这是怀念旧情了？”
“那可不，当年孟凡追晓雅追得那可是全校皆知啊！”
“可惜啊可惜，最后还是没成，不然现在就是孟太太了。”
说这话的是刘强，孟凡的跟班之一，以前在学校就喜欢跟在孟凡屁股后面，现在在一家小公司当个经理，靠着孟凡的关系拿点业务。
他这话一说出来，包间里的气氛就有点微妙了。
几个女同学互相看了看，没说话。
方文握着水杯的手指紧了紧，指节有些发白。
孟凡摆摆手，一副大度的样子。
“过去的事就别提了，缘分这东西，强求不来。”
他说着，又看向方文，眼神里带着那种似笑非笑的探究。
“对了方文，听说你唱歌不错？当年在学校文艺汇演还拿过奖？”
方文愣了一下，不知道他怎么突然提起这个。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大学时候的事，他参加过一次校园歌手比赛，拿了个三等奖。
“都是以前的事了，现在早就不唱了。”
“别啊！”
刘强立刻接话，声音很大，带着刻意的兴奋。
“今天老同学聚会，多难得的机会，孟总特意订了这么大的包间，还带了专业的音响设备，不就是让大家热闹热闹嘛！”
“是啊方文，来一首呗，让我们也听听！”
“就是就是，别扫兴啊！”
另外几个跟着孟凡混的人也纷纷起哄。
方文看向苏晓雅，苏晓雅微微皱了皱眉，想开口说什么。
孟凡却抢先一步，站起身，走到包间中央的小舞台上，拿起了麦克风。
“各位老同学，安静一下啊。”
他试了试麦，声音通过音响传出来，带着点回声。
“今天呢，除了大家聚一聚，我还特意准备了个小节目。”
他顿了顿，目光在人群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方文身上。
“咱们班的方文，以前可是校园歌手，今天难得聚在一起，咱们请他给大家唱一首，助助兴，怎么样？”
“好！”
“来一个！”
“方文，别害羞啊！”
起哄声更响了。
方文坐在那里，感觉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
那些目光里有好奇，有看热闹，有不怀好意，也有像苏晓雅那样带着担忧的。
他不想唱。
一点也不想。
他知道孟凡是什么意思，这就是赤裸裸的羞辱。
让他像个卖唱的一样，在曾经的情敌面前表演，供人取乐。
“方文，去吧，大家都等着呢。”
孟凡在台上笑着说，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压迫感。
苏晓雅终于忍不住了，她站起身，声音不大，但很清晰。
“孟凡，方文今天嗓子不太舒服，就算了吧。”
孟凡看向她，眼神深了深，脸上的笑容没变。
“晓雅，这就是你不对了，老同学这么多年没见，唱首歌而已，又不是什么难事。”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
“还是说，方文连这点面子都不给老同学们？”
这话就把方文架起来了。
不唱，就是不给所有人面子，扫大家的兴。
唱，就是顺了孟凡的意，自己打自己的脸。
方文深吸了一口气，放下水杯，站了起来。
“既然孟总这么有兴致，那我就献丑了。”
他说得很平静，脸上甚至挤出了一点笑容。
苏晓雅看着他，眼里满是心疼和无奈，但也没再说什么。
方文走到小舞台上，从孟凡手里接过麦克风。
孟凡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不轻不重。
“好好唱啊，方文，别让大家失望。”
他说完，走下台，坐回主位，好整以暇地看着，像个等待好戏开场的观众。
方文站在台上，灯光有些刺眼，他能看到台下那一张张脸。
孟凡端着酒杯，嘴角含笑。
刘强几个人一脸看好戏的表情。
几个女同学有些尴尬地移开视线。
苏晓雅双手握在一起，紧紧地看着他。
音响师在控制台那边问。
“方先生，您唱什么歌？我给您找伴奏。”
方文想了想，报了一首很老的，旋律简单的流行歌。
那是他和苏晓雅刚认识的时候，一起听过的歌。
音乐声响起，前奏很舒缓。
方文握住麦克风，开口唱了第一句。
他的声音其实不错，中音区很稳，虽然很久没唱，有些生疏，但没跑调。
他唱得很认真，眼睛看着苏晓雅。
苏晓雅也看着他，眼眶微微有些红。
歌唱到一半的时候，台下忽然响起一阵不合时宜的笑声。
是刘强那几个人，他们凑在一起，对着手机指指点点，笑得很夸张。
虽然笑声不大，但在安静的包间里，在歌声的衬托下，显得格外刺耳。
方文的节奏乱了一拍，但他很快调整过来，继续唱下去。
歌唱完了。
短暂的安静后，孟凡带头鼓起了掌。
“好！唱得好！”
他一边鼓掌一边站起身，脸上的笑容灿烂得有些虚假。
“方文，宝刀不老啊！这水平，去酒吧驻唱都够了！”
这话听起来是夸奖，可怎么听怎么别扭。
去酒吧驻唱？
那不就是说他只配在那种地方卖唱？
其他人也跟着鼓起掌，掌声稀稀拉拉，更多的是敷衍。
方文放下麦克风，走下台，回到自己的座位。
苏晓雅立刻握住他的手，他的手心有些凉。
“你还好吗？”她低声问。
方文摇摇头，扯了扯嘴角。
“没事，唱首歌而已。”
孟凡又回到了人群中心，开始高谈阔论，说着他在国外的见闻，他公司的新项目，他新买的别墅，他刚换的跑车。
每一句话，都像一根细小的针，扎在方文心上。
不痛，但很难受。
那种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的差距，那种被人用金钱和地位轻易碾压的感觉。
聚会又持续了一个多小时。
方文几乎没再说话，只是安静地坐着，偶尔喝一口水。
苏晓雅也很少说话，大部分时间只是听着，偶尔回应几句。
她能感觉到方文的压抑，但也做不了什么。
终于，聚会接近尾声。
孟凡很大方地买了单，还安排了车送一些没开车的人回去。
“方文，晓雅，你们怎么走？我让司机送你们？”
孟凡走到他们面前，很自然地问。
“不用了，我们打车就好。”
方文说，语气平静。
“那怎么行，这么晚了，打车多不方便。”
孟凡说着，拿出手机。
“我让司机过来，很快的。”
“真的不用了，孟凡。”
苏晓雅开口，声音很温和，但很坚定。
“我和方文走走，散散步，正好消消食。”
孟凡看了她两秒，笑了笑，收起手机。
“那好吧，路上小心。”
他又看向方文，伸出手。
“方文，今天招待不周，多包涵啊，以后常联系。”
方文看着那只伸过来的手，手指修长，手腕上那块表估计能抵他好几年的工资。
他伸出手，和孟凡握了握。
孟凡的手很有力，握住之后没有立刻松开，而是微微用力，看着方文的眼睛，压低声音说了一句。
“好好对晓雅，她现在跟着你，不容易。”
说完，松开手，转身去招呼其他同学了。
方文站在原地，感觉那只被握过的手，有点麻。
苏晓雅挽住他的胳膊，轻声说。
“我们走吧。”
两人走出餐厅，夜风吹过来，带着初秋的凉意。
方文深吸了一口气，感觉胸口那股憋闷的感觉稍微散了一些。
“对不起。”
苏晓雅忽然说。
方文转头看她。
“为什么道歉？”
“今天……我不该答应来的。”
苏晓雅的声音很低，带着愧疚。
“我知道孟凡是什么样的人，但我以为……毕竟这么多年了，大家就是简单聚聚，没想到他会这样。”
方文沉默了一会，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
“不关你的事，是我自己没本事。”
“你别这么说！”
苏晓雅停下脚步，看着他，眼睛在路灯下亮晶晶的。
“在我心里，你很好，真的，方文，你比孟凡好一千倍一万倍。”
方文看着她认真的样子，心里那股郁气散了不少。
他笑了笑，揽住她的肩膀。
“走吧，回家。”
两人沿着人行道慢慢走着，谁也没说话。
走了一段，方文忽然觉得胃里不太舒服，可能是刚才喝了冷水，又一直憋着气。
“你等我一下，我去下洗手间。”
他说着，转身往回走，餐厅旁边有个公共卫生间。
苏晓雅站在原地等他。
方文走进卫生间，打开水龙头，用冷水洗了把脸。
冰凉的水打在脸上，让他清醒了一些。
他看着镜子里那张有些苍白的脸，三十出头，眼角已经有了细纹，头发里夹着几根白丝。
普通，太普通了。
扔进人堆里就找不着的那种普通。
他想起孟凡那张意气风发的脸，想起他手腕上那块表，想起他说话时那种掌控一切的语气。
还有那句“好好对晓雅，她现在跟着你，不容易”。
凭什么？
凭什么他孟凡就能高高在上，用那种施舍般的语气跟他说话？
凭什么他就要像个笑话一样，在台上唱歌，供人取乐？
就因为他有钱？
就因为他成功？
方文攥紧了拳头，指甲陷进掌心里，有点疼。
他深吸了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没用，生气没用，愤怒没用。
他得认。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没钱没势，就得忍着，受着。
他擦了把脸，整理了一下衣服，转身准备离开。
刚走出隔间，一个穿着餐厅服务员制服的男人忽然拦住了他。
“先生，您的纸巾。”
服务员递过来一包纸巾，很普通的那种小包装纸巾。
方文愣了一下，他没要纸巾啊。
“我没……”
“拿着吧，先生，免费的。”
服务员把纸巾塞进他手里，然后微微躬身，转身快步走了。
方文看着手里的纸巾，皱了皱眉。
这服务员有点奇怪。
他拿着纸巾走出卫生间，苏晓雅还在外面等着。
“怎么这么久？不舒服吗？”
“没事，洗了把脸。”
方文说着，顺手把纸巾塞进口袋。
两人打了辆车回家。
车上，苏晓雅靠在他肩上，有些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方文看着窗外的夜景，霓虹闪烁，车流如织。
这个城市很大，很繁华，但属于他的地方，很小。
回到家，已经快十一点了。
苏晓雅去洗澡，方文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发了一会呆。
他拿出手机，打开微信，那个同学群还在不断弹出消息。
是刘强他们在发今天聚会的照片。
有孟凡讲话的照片，有大家一起举杯的照片，还有……他唱歌的照片。
照片里，他站在台上，握着麦克风，表情有点僵硬。
下面的配文是：“方文深情献唱，梦回校园时代！”
后面跟着几个捂嘴笑的表情。
方文盯着那张照片看了几秒，然后退出微信，关掉了手机。
他靠在沙发背上，闭上眼睛，感觉特别累。
不是身体累，是心累。
口袋里有什么东西硌了一下。
他伸手掏出来，是那包纸巾。
餐厅服务员塞给他的那包。
他本来想直接扔进垃圾桶，但鬼使神差地，他拆开了包装。
里面不是纸巾。
是一张折叠起来的硬纸片。
方文展开纸片，上面用打印的字写着两行字：
“你想让孟凡付出代价吗？”
下面是一串电话号码。
方文盯着那张纸片，愣住了。
心跳忽然加快，血液冲上头顶。
他猛地坐直身体，把纸片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
没有署名，没有其他信息。
只有那句话，和那个号码。
这是什么？
恶作剧？
还是……
他想让孟凡付出代价吗？
当然想。
他今天受了那么大的羞辱，怎么可能不想？
但他有什么能力让孟凡付出代价？
孟凡是什么人？大公司的老板，有钱有势，人脉广阔。
他是什么人？一个普通的公司职员，每个月拿着死工资，还着房贷。
拿什么跟孟凡斗？
可这张纸片……
那个服务员，是故意的？
他认识自己？还是受人所托？
方文握着纸片，手有些抖。
浴室的水声停了，苏晓雅走了出来，用毛巾擦着头发。
“你怎么还没去洗澡？”
她看到方文手里的纸片，随口问了一句。
“那是什么？”
方文下意识地把纸片攥紧，塞进口袋。
“没什么，餐厅给的纸巾包装。”
他说，声音有点干。
苏晓雅没怀疑，走到他身边坐下。
“方文，今天的事，你别往心里去。”
她靠在他肩上，声音很轻。
“孟凡那个人，一直都是那样，喜欢炫耀，喜欢压人一头，咱们过咱们的日子，不跟他比。”
方文没说话，只是伸手搂住她。
他能闻到她头发上洗发水的香味，很熟悉，很安心。
可他脑子里，全是那张纸片上的字。
“你想让孟凡付出代价吗？”
那个问题，像魔咒一样，在他脑海里盘旋。
“睡吧，明天还要上班。”
苏晓雅起身，拉着他往卧室走。
方文跟着她，走到卧室门口的时候，他回头看了一眼客厅。
那张纸片，还在他口袋里。
他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打那个电话。
但他知道，今天晚上，他可能睡不着了。
方文躺在床上，眼睛盯着天花板，脑子里乱糟糟的。
苏晓雅已经睡着了，呼吸均匀平稳，一只手还搭在他的胳膊上。
窗外透进来一点路灯光，在窗帘缝隙里投下一道细长的光。
方文轻轻挪开苏晓雅的手，小心翼翼地从床上起来，尽量不发出声音。
他走到客厅，从外套口袋里掏出那张纸片。
纸片在黑暗里只是个模糊的轮廓，但上面的字好像会发光一样，在他眼前晃。
“你想让孟凡付出代价吗？”
那串电话号码在下面，是本地号码。
方文坐在沙发上，把纸片放在茶几上，盯着它看了很久。
他想抽烟，但他戒烟好几年了。
他倒了杯凉水，一口气喝下去，冰凉的液体从喉咙流到胃里，稍微冷静了一点。
打不打？
打了之后会怎么样？
万一是个陷阱呢？
万一这是孟凡的又一个把戏，想看他出丑呢？
可那个服务员……看起来不像是在演戏。
而且，如果是孟凡，没必要绕这么大弯子，用这种方式。
方文拿起手机，解锁，屏幕的光刺得他眯了眯眼。
他把那串号码输进去，手指停在拨号键上方，犹豫着。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客厅里的挂钟发出轻微的滴答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凌晨一点二十分。
方文深吸一口气，按下了拨号键。
他把手机放到耳边，心跳得很快，手心有点冒汗。
电话响了三四声，接通了。
那边很安静，没有说话。
“喂？”
方文试探着开口，声音压得很低。
“方文先生？”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听起来三四十岁，声音平稳，没什么情绪。
方文心里一紧。
对方知道他的名字。
“你是谁？这张纸片是怎么回事？”
“明天下午两点，城西老茶馆，二楼最里面的包间，我们见面谈。”
对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直接说了时间地点。
“我怎么知道你不是在耍我？”
“你可以不来。”
对方说完，停顿了一下，又补充了一句。
“但如果你想知道孟凡是怎么发家的，他公司那些见不得光的事，我建议你来。”
电话挂断了。
忙音传来。
方文拿着手机，愣了好一会儿。
对方知道孟凡，知道孟凡的公司，还知道他和孟凡之间的事。
这不是巧合。
他重新拿起那张纸片，看着上面的字，心里那股压抑了一晚上的怒火，混着一种说不清的冲动，慢慢烧了起来。
第二天是周六。
苏晓雅学校有教研活动，一大早就出门了。
方文一个人在家，坐立不安。
他打开电脑，搜索孟凡的公司。
“华耀科技”，名字很响亮，做的是智能家居设备，这几年发展很快，媒体报道不少。
孟凡经常出现在财经新闻里，年轻有为的企业家，白手起家的典范。
报道里把他塑造成一个励志典型：农村出身，靠自己的努力考上名牌大学，毕业后从销售做起，积累了第一桶金，然后创业，抓住风口，一举成功。
完美得像个模板。
可电话里那个人说，孟凡发家的手段不干净。
他公司有见不得光的事。
方文又搜了一下“华耀科技 负面新闻”，跳出来的结果不多，有几条是关于产品质量投诉的，但很快就没了下文。
还有一条是三年前的旧闻，说华耀科技涉嫌不正当竞争，被调查过，但最后也不了了之。
方文盯着屏幕，脑子里回放着昨天聚会上的情景。
孟凡那张志得意满的脸，那种居高临下的眼神，还有刘强那几个人谄媚的嘴脸。
“好好对晓雅，她现在跟着你，不容易。”
那句话又在耳边响起来。
方文握紧了鼠标。
下午一点半，他换了身不起眼的衣服，戴上帽子和口罩，出了门。
城西老茶馆在一条老街里，位置很偏，门脸也不起眼。
方文走进茶馆，一股陈旧的茶香混合着木头的气味扑面而来。
茶馆里没什么人，一个老头在柜台后面打盹。
方文按照电话里说的，上了二楼。
二楼更安静，走廊很深，光线有些暗。
他走到最里面的包间门口，犹豫了一下，敲了敲门。
“进来。”
里面传来声音，是昨天电话里那个男人的。
方文推门进去。
包间不大，摆着一张方桌，两把椅子。
一个男人坐在靠窗的位置，背对着门，正在泡茶。
听到声音，他转过身来。
大概四十岁左右，相貌普通，属于扔人堆里就找不着的那种，穿着很简单的灰色夹克，表情很平静。
“坐。”
男人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方文坐下，摘下帽子和口罩。
男人给他倒了杯茶，推到他面前。
“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姓周，你可以叫我老周。”
“你和孟凡有仇？”
方文没碰那杯茶，直接问道。
老周笑了笑，笑容很淡，没什么温度。
“算是吧，不过不是我，是我一个朋友。”
“朋友？”
“对，一个被孟凡坑得倾家荡产的朋友。”
老周端起茶杯，吹了吹热气，抿了一小口。
“三年前，华耀科技还只是个小公司，接了个大单子，但以他们当时的产能，根本做不完。”
“孟凡找到我朋友的公司，想合作，承诺利润五五开，还签了合同。”
“我朋友信了，投入了全部身家，加班加点帮他赶工，结果货交出去了，钱却没拿到。”
“孟凡以质量不合格为由，拒绝付款，还反过来要我朋友赔偿违约金。”
方文听着，眉头皱了起来。
“这……不合规矩吧？合同呢？”
“合同？”
老周冷笑一声。
“合同被动了手脚，关键条款写得模棱两可，打官司都打不赢。我朋友请了律师，耗了半年，钱花光了，公司也垮了，最后背了一身债，老婆也跟他离了婚。”
“去年冬天，他跳楼了。”
老周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很平静，但方文能听出那平静底下的寒意。
“他死之前，给我寄了份东西，里面是孟凡这些年干的一些事的证据，还有一些录音。”
方文心里一紧。
“什么证据？”
“商业上的事，说了你也不懂。”
老周放下茶杯，看着方文。
“简单说，就是孟凡的公司，能发展这么快，靠的不是什么真本事，是靠坑蒙拐骗，是靠钻空子，是靠踩着别人往上爬。”
“那你为什么不把这些证据公开？或者报警？”
“公开？”
老周又笑了，这次笑容里带着讽刺。
“方先生，你还是太天真了。孟凡现在是什么身份？企业家，慈善家，青年楷模。我手里这点东西，伤不了他根基，最多让他惹上点麻烦，花点钱，找点关系，就能摆平。”
“至于报警，证据不够直接，而且有些事，很难界定。”
他顿了顿，身体微微前倾，看着方文。
“但我一直在等一个机会，一个能让他真正疼，真正身败名裂的机会。”
“直到昨天，我在那家餐厅看到你。”
方文愣住了。
“你也在那家餐厅？”
“我是那家餐厅的股东之一，偶尔会去看看。”
老周说。
“昨天孟凡包场聚会，我本来不想去的，但听说他请了不少老同学，就过去看了一眼，正好看到你在台上唱歌，还有他跟你说的那些话。”
“所以你就让服务员给了我那张纸片？”
“对。”
老周承认得很干脆。
“我需要一个切入点，一个能让孟凡放松警惕，又能接近他核心圈子的人。”
“你？”
方文觉得有些荒谬。
“我算什么切入点？我和孟凡根本不熟，昨天之前，我们有十年没见过了。”
“正因为不熟，他才不会防备你。”
老周说。
“而且，你有足够的理由恨他，昨天的事，换成任何一个人，都不可能咽下这口气。”
“最重要的是，你是苏晓雅的丈夫。”
方文脸色变了。
“这跟我妻子有什么关系？”
“别紧张。”
老周摆摆手。
“我调查过，孟凡对你妻子，一直没死心。他这次回国，除了拓展业务，另一个目的，就是苏晓雅。”
“他昨天看苏晓雅的眼神，还有对你说的那些话，你应该能感觉到。”
方文沉默了。
他当然能感觉到。
孟凡看苏晓雅的眼神，那种带着占有欲和征服欲的眼神，让他很不舒服。
“你想让我做什么？”
方文问，声音有点干涩。
“很简单，接近孟凡，取得他的信任，收集更多的证据，特别是他最近在搞的那个新项目，里面问题很大。”
老周从随身带的公文包里拿出一个文件袋，推到方文面前。
“这里面是一些初步的资料，你看一下。另外，还有一支录音笔，最新的型号，很隐蔽，你找机会放在他办公室里。”
方文看着那个文件袋，没动。
“我为什么要帮你？或者说，我凭什么相信你？”
“因为我们都想让孟凡付出代价。”
老周盯着他的眼睛。
“你昨天受的羞辱，只是开始。以孟凡的性格，他既然盯上了苏晓雅，就不会轻易罢手。你今天退缩了，明天，后天，他会有更多的方法来恶心你，来打压你，直到你主动退出，或者，被他彻底踩在脚下。”
“至于相不相信我……”
老周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操作了几下，然后递给方文。
“你可以先听听这个。”
方文接过手机，屏幕上是一个音频文件，显示的名称是“孟凡-内部会议-2021.3”。
他点开播放键，把手机放到耳边。
一开始是杂音，然后传来孟凡的声音，很清晰，带着他特有的那种张扬的语气。
“……那个姓周的，就是个傻子，真以为我会跟他五五分？也不看看自己什么斤两。”
“合同我早就让法务处理过了，他告不赢的，放心。”
“至于产品质量问题，那批货本来就有瑕疵，他自己没检查出来，怪谁？”
“对了，媒体那边打点好了吗？给点钱，让他们别再盯着了，烦得很。”
“还有，税务那边，老规矩，该打点的打点，别舍不得花钱，这些都是小钱，能省大事……”
录音不长，大概两三分钟。
但里面的内容，让方文的后背冒出了一层冷汗。
他抬起头，看着老周。
“这是我朋友死之前录的，他留了个心眼，在最后一次跟孟凡谈的时候，偷偷录了音。”
老周拿回手机，声音很低。
“但只有这个还不够，我需要更多，更直接的证据，能一击致命的证据。”
方文坐在那里，脑子里很乱。
老周的话，录音里的内容，昨天聚会上的一幕幕，还有孟凡那张脸，在他脑子里不断闪现。
“我……我需要时间考虑。”
他说。
“当然。”
老周点点头，把文件袋又往他面前推了推。
“资料你先拿回去看，看完了再做决定。不过我要提醒你，孟凡最近在接触晓雅他们学校，想以赞助的名义，给学校捐一批智能设备。”
方文猛地抬头。
“他想干什么？”
“你说呢？”
老周笑了笑，那笑容有些冷。
“打着赞助的旗号，名正言顺地接近，展示他的财力和‘爱心’，顺便给你施加压力。方先生，时间不多了。”
方文拿起那个文件袋，感觉很沉。
“我怎么联系你？”
“不用你联系我，我会联系你。”
老周站起身，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名片，放在桌上。
“这是我的电话，想好了，打给我。但记住，这件事，对谁都不要说，包括你妻子。”
方文也站起来，把文件袋和名片装好。
“如果我答应，我能得到什么？”
“得到什么？”
老周看着他，慢慢地说。
“你能得到尊重，得到你应该有的尊严。你能让孟凡为他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能让他跪在你面前，亲口说对不起。”
“最重要的是，你能保护你想保护的人，不用再提心吊胆，不用再忍气吞声。”
方文没说话，转身离开了包间。
下楼的时候，那个打盹的老头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继续打盹。
方文走出茶馆，外面的阳光有些刺眼。
他站在老街的路口，看着来来往往的人，感觉手里那个文件袋，烫得厉害。
他不知道该不该打开。
他不知道该不该走上这条路。
但他知道，老周有句话说对了。
孟凡不会罢手的。
昨天只是开始。
他拦了辆出租车，回家。
路上，他拿出手机，打开微信，找到苏晓雅的头像。
他想给她发条信息，问问她在干嘛，学校活动结束没有。
但手指停在屏幕上，半天没动。
最后，他关掉了微信，靠在座椅上，闭上了眼睛。
回到家，方文把文件袋藏在了书柜最里面的夹层里。
他没敢现在打开看。
他需要一点时间，消化今天听到的一切。
晚上，苏晓雅回来了，看起来有点累。
“今天教研活动开了一整天，累死了。”
她一边换鞋一边说。
“吃饭了吗？我给你做点？”
方文从沙发上站起来。
“不用，我在学校吃过了。”
苏晓雅走过来，坐到他旁边，靠在他身上。
“你今天干嘛了？一直在家？”
“嗯，看了会儿电视，睡了会儿。”
方文说，语气尽量自然。
苏晓雅没怀疑，她闭着眼睛，像是要睡着了。
“对了，下周我们学校有个活动，你要不要来？”
“什么活动？”
“一个企业的捐赠仪式，好像是叫什么……华耀科技，要给我们学校捐一批智能黑板和电脑。”
方文的身体僵了一下。
“华耀科技？”
“对啊，听说老板是我们学校的校友，挺年轻有为的，这次是特意回来赞助母校的。”
苏晓雅说着，睁开眼睛，看了方文一眼。
“说起来，他好像也叫孟凡，跟你昨天见的那个同学，是同一个吗？”
方文沉默了几秒，然后点点头。
“是同一个。”
“这么巧？”
苏晓雅坐直身体，有些惊讶。
“那……你要不要来？反正你昨天也见过他了，正好可以多聊聊，说不定……”
“不去。”
方文打断她，语气有些生硬。
苏晓雅愣了一下，看着他。
“怎么了？你们……昨天闹得不愉快？”
“没有。”
方文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度了，缓和了语气。
“就是觉得没什么意思，他们那些成功人士的场合，我融不进去，去了也是尴尬。”
苏晓雅看着他，没说话，眼神里有些疑惑，但也没再多问。
“那好吧，我自己去。”
她重新靠回沙发上，拿起遥控器打开电视。
方文看着电视屏幕，脑子里却全是老周的话。
“孟凡最近在接触晓雅他们学校，想以赞助的名义，给学校捐一批智能设备。”
“打着赞助的旗号，名正言顺地接近……”
他转过头，看着苏晓雅安静的侧脸。
心里那股火，又慢慢烧了起来。
这次，烧得更旺了。
深夜，苏晓雅睡着了。
方文悄悄起身，走到书房，打开台灯，从书柜里拿出那个文件袋。
他拆开封口，把里面的东西倒出来。
有几份文件的复印件，还有一些照片，以及一支很小的、像U盘一样的录音笔。
他先拿起文件看。
是几份合同的复印件，还有一些往来邮件的打印件。
内容很专业，涉及很多商业术语，方文看不太懂，但大概能看出，是华耀科技和几家公司的合作合同，里面有些条款被用红笔圈了出来。
旁边有手写的注释，字迹很工整，应该是老周或者他朋友写的。
注释的内容，是指出这些条款里的陷阱，以及孟凡是如何利用这些陷阱，坑害合作方的。
方文一份一份地看下去，越看，心里越凉。
如果这些都是真的，那孟凡这个人，就不仅仅是嚣张跋扈那么简单了。
他是真的毫无底线，为了钱，什么都能做。
看完文件，方文拿起那些照片。
照片是偷拍的，有些模糊，但能看清里面的人。
是孟凡，在不同的场合，和不同的人。
有在高级餐厅的，有在娱乐场所的，还有在办公室的。
其中一张照片，让方文的瞳孔猛地一缩。
照片里，孟凡和一个中年男人坐在茶室里，孟凡手里拿着一个厚厚的信封，正递给那个男人。
那个中年男人，方文认识。
是本地一个有点名气的媒体人，经常在电视上做评论节目，以敢说真话、公正客观著称。
照片下面有标注日期，是三年前的。
方文想起录音里孟凡说的那句话。
“媒体那边打点好了吗？给点钱，让他们别再盯着了……”
他的手有些抖。
他放下照片，拿起那支录音笔。
很小，黑色，看起来就像个普通的U盘。
老周说，这是最新的型号，待机时间长，录音清晰，而且有磁吸功能，可以轻易地吸附在金属物体下面，很难被发现。
方文把录音笔握在手里，冰凉的金属触感，让他稍微清醒了一点。
他现在有两个选择。
第一，当做什么都没发生，把这些东西还回去，或者干脆扔掉，继续过自己平凡的日子，忍受孟凡偶尔的羞辱和挑衅。
第二，答应老周，参与到这件事里，想办法收集证据，把孟凡拉下来。
第一个选择，安全，但憋屈。
第二个选择，危险，但……痛快。
方文想起昨天孟凡看苏晓雅的眼神。
想起他说“好好对晓雅，她现在跟着你，不容易”时的语气。
想起自己在台上唱歌时，台下那些或嘲讽或怜悯的目光。
他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
再睁开时，眼里有了决定。
他拿出手机，找到老周今天给的名片，按照上面的号码，发了条短信。
只有三个字。
“我同意。”
短信发出去不到一分钟，手机震动了一下。
是老周的回信，同样简短。
“明天上午十点，老地方见，带上录音笔。”
方文看着这条信息，握着手机的手紧了紧，然后缓缓松开。
他把文件重新装回袋子里，藏好，回到卧室。
苏晓雅睡得很熟，呼吸均匀。
方文躺在她身边，睁着眼睛，一直到天快亮了才迷迷糊糊睡着。
早上八点多，苏晓雅起床做早餐，方文也跟着起来了。
“你脸色不太好，没睡好？”
苏晓雅煎着鸡蛋，回头看了他一眼。
“嗯，做了个噩梦。”
方文含糊地应了一句，坐到餐桌旁。
“什么噩梦？”
“忘了，醒来就记不清了。”
苏晓雅没再多问，把煎好的鸡蛋和面包端过来。
“对了，捐赠仪式是下周三下午，在学校礼堂，你真不去啊？”
她又提起了这件事。
方文喝了口牛奶，想了想，说。
“到时候看吧，如果有空就去。”
苏晓雅有些意外，但也没说什么，点了点头。
吃完早餐，苏晓雅去学校加班了，她带毕业班，周末也要备课。
方文在家待到九点半，然后出门，去了城西老茶馆。
还是那个包间，老周已经在里面了，正在泡茶。
“坐。”
老周指了指对面的位置。
方文坐下，从口袋里拿出那个文件袋，放在桌上。
“录音笔在里面。”
老周打开文件袋，检查了一下录音笔，点点头。
“昨天给你的资料，看了吗？”
“看了。”
“有什么想法？”
“如果那些都是真的，孟凡这个人，很危险。”
方文说，声音很平静。
老周笑了笑。
“不止危险，是狠。为了钱，为了往上爬，他能把身边所有人都当成垫脚石，用完就扔，还要踩上一脚。”
“你需要我具体做什么？”
方文问。
“下周三是华耀科技对晓雅学校的捐赠仪式，孟凡肯定会去，而且会大张旗鼓，请媒体，做宣传，这是他的风格。”
老周放下茶杯，看着方文。
“你的任务是，以家属的身份参加，找机会接近孟凡，表现出……适当的友好和羡慕。”
“友好？羡慕？”
方文皱眉。
“对。”
老周点头。
“你要让他觉得，你被他昨天的‘气度’折服了，或者说，被他现在的成就震撼了，想跟他攀点关系，拉拉交情。”
“这……”
“很难演，我知道。”
老周打断他。
“但你必须演。孟凡这个人，自负又多疑，你如果一直对他冷淡，他会防备你，甚至可能对晓雅那边做出更过分的事。但如果你主动示好，他会很享受这种感觉，会放松警惕，觉得你也不过如此，一个想巴结他的小人物而已。”
方文沉默着。
他知道老周说的有道理，但让他去对孟凡示好，比杀了他还难受。
“这只是第一步。”
老周继续说。
“等他放松警惕，可能会邀请你参加一些他的私人聚会，或者让你去他公司坐坐。那时候，你就有机会了。”
“把录音笔放在他办公室里？”
“对，但不要急，第一次去，什么都不要做，就看看，听听，记住他办公室的布局，他平时谈话的习惯，他身边都有哪些人。”
老周从口袋里又拿出一支很小的、像纽扣一样的东西。
“这个，是微型摄像头，带录音功能，你找机会，放在他办公室的盆栽里，或者书架的缝隙里，只要能拍到他的办公桌就行。”
方文接过那个微型摄像头，很小，很轻，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这个东西，能录多久？”
“充满电，能连续工作四十八小时，自动覆盖。你放好之后，告诉我位置，我会远程控制，需要的时候再开启，平时是休眠状态，很难被检测出来。”
方文把摄像头握在手里，感觉手心有点出汗。
“我……有点紧张。”
“正常。”
老周给他倒了杯茶。
“第一次做这种事，都会紧张。但你要记住，你不是在害人，你是在帮那些被孟凡害过的人讨回公道，也是在保护你自己和你妻子。”
“孟凡如果倒了，他会不会怀疑到我头上？”
“会。”
老周很直接地说。
“但那时候，他已经没有能力对你做什么了。而且，所有的证据，都会通过匿名的方式公开，他不会知道是谁做的。”
方文看着手里的茶杯，茶水清澈，能看见杯底的茶叶。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你说。”
“你朋友……就是那个跳楼的朋友，他叫什么名字？”
老周沉默了一会，才缓缓开口。
“他叫陈志远，以前是‘智诚科技’的老板，一个很老实，很本分的技术员出身，相信努力就能成功，相信合同就是承诺。”
“他死的时候，四十二岁，欠了三百多万的债，妻子带着孩子走了，父母气得住院，他一个人，从华耀科技办公楼的楼顶跳了下去。”
“孟凡当时在干什么？他在开庆功会，庆祝又拿下了一个大单子。”
老周的声音很平，但方文能听出里面压抑的愤怒和悲伤。
“我知道了。”
方文说，把茶杯里的茶一口喝完。
“下周三，我会去捐赠仪式。”
“好。”
老周点点头。
“记住，自然一点，就当是去给妻子捧场。孟凡如果跟你说话，你就顺着他说，夸他，羡慕他，偶尔提一下自己工作的不如意，让他觉得你是个想往上爬又没能力的普通人。”
“我明白。”
方文站起身。
“那我先走了。”
“等等。”
老周叫住他，从包里拿出一个很小的耳机，递给他。
“这个，是骨传导耳机，很隐蔽，戴在耳朵里看不出来。下周三，我会在附近，如果你需要提示，或者遇到什么突发情况，我会通过这个耳机告诉你。”
方文接过耳机，很小，像个小圆片。
“怎么用？”
“直接塞进耳朵里就行，自动连接，我会单向跟你说话，你听着就行，不用回应。”
方文试了试，塞进右耳，确实很隐蔽，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好。”
他转身离开包间。
下楼的时候，那个打盹的老头又看了他一眼，这次眼神里好像多了点什么，但方文没心思细想。
走出茶馆，阳光很好，街上人来人往。
方文站在路边，深吸了一口气。
他感觉自己好像踏进了一条看不见底的河，不知道前面是岸，还是漩涡。
但他已经回不了头了。
接下来几天，方文照常上班下班，在苏晓雅面前，也尽量表现得和平时一样。
但他心里那根弦，一直绷着。
他时不时会想起老周说的那些话，想起文件袋里的那些资料，想起陈志远这个人。
一个老实本分的技术员，相信努力就能成功，相信合同就是承诺。
然后被孟凡坑得倾家荡产，跳楼自杀。
方文不知道自己和陈志远像不像。
也许有点像，都是普通人，都想安安稳稳过日子。
但陈志远遇到了孟凡，然后一切都毁了。
他现在也遇到了孟凡。
他不想成为第二个陈志远。
周三很快就到了。
下午两点，捐赠仪式在苏晓雅学校的礼堂举行。
方文请了半天假，提前到了学校。
礼堂里已经布置好了，背景板上写着“华耀科技爱心捐赠仪式”，下面还有孟凡公司的Logo。
来了不少媒体记者，长枪短炮架着，还有学校领导、老师、学生代表，坐得满满当当。
方文找了个靠后的位置坐下，尽量不引人注意。
两点十分，仪式开始。
学校领导先上台讲话，感谢华耀科技的慷慨捐赠，赞扬孟凡的企业家精神和社会责任感。
然后，在热烈的掌声中，孟凡上台了。
他今天穿了一身深蓝色西装，系着领带，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带着得体而自信的笑容。
聚光灯打在他身上，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光彩照人。
“尊敬的各位领导，各位老师，同学们，大家好。”
孟凡开口，声音通过麦克风传遍整个礼堂，沉稳有力。
“今天能回到母校，站在这里，我的心情非常激动。这里是我梦想开始的地方，是母校的培养，让我有了今天的成就。”
“所以，当我有了能力之后，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回报母校，为母校的发展尽一份绵薄之力。”
他说话很有技巧，不疾不徐，该停顿的时候停顿，该激昂的时候激昂，引得台下阵阵掌声。
方文坐在后排，看着台上那个光芒万丈的孟凡，又想起老周给他看的那些资料，那些照片，还有那段录音。
台上台下，好像是两个人。
孟凡讲完话，是捐赠环节。
礼仪小姐端上来一个巨大的支票模型，上面写着捐赠金额：一百万元。
孟凡和校长一起拿着支票，面对镜头，笑容满面。
闪光灯咔嚓咔嚓响成一片。
方文注意到，苏晓雅坐在教师席的前排，也在鼓掌，脸上带着礼貌的微笑。
捐赠环节结束后，是互动时间。
有学生代表上台给孟凡献花，然后提问。
问题都很简单，无非是“孟凡学长，您成功的秘诀是什么”、“您对学弟学妹们有什么建议”之类的。
孟凡回答得很流畅，各种励志鸡汤，鼓励学生要努力学习，要坚持梦想，要敢于拼搏。
气氛很热烈。
仪式结束后，是自由交流时间。
学校准备了茶点，大家可以随意走动，聊天。
孟凡被一群人围着，有媒体记者，有学校领导，有想攀关系的老师。
他游刃有余地应付着，脸上始终带着笑容。
方文没有立刻过去，他坐在原地，等了一会儿。
他看到苏晓雅也过去了，和孟凡说了几句话，孟凡笑得很开心，还拍了拍苏晓雅的肩膀，动作很自然，但方文看着，心里很不舒服。
耳机里突然传来老周的声音，很轻，只有他能听到。
“可以过去了，自然点。”
方文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朝着孟凡那边走去。
他走得不快，表情尽量放松。
走近了，能听到孟凡正在跟一个记者说话。
“……企业的社会责任，不仅仅在于创造利润，更在于回馈社会，尤其是教育，是国家的未来，我们华耀科技一直非常重视……”
孟凡看到方文走过来，停顿了一下，脸上笑容不变，对着记者说了句“抱歉”，然后转向方文。
“方文？你也来了？”
他的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惊讶和热情。
“孟总。”
方文笑着点点头，表情有点局促。
“我正好有空，就过来看看，没想到这么隆重。”
“哎，叫什么孟总，老同学，叫我孟凡就行。”
孟凡很亲切地说，然后对周围的人介绍。
“这位是方文，我中学同学，也是晓雅的丈夫。”
周围的人纷纷跟方文打招呼，态度都很客气，但那种客气里，带着明显的疏离。
方文能感觉到，在这些成功人士眼里，他就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小人物。
“方文，昨天晓雅还说你可能没空来，我还觉得遗憾呢。”
孟凡很自然地把手搭在方文肩膀上，像个多年好友。
“你能来，我太高兴了。”
“孟总……孟凡你这么大的事，我肯定要来看看。”
方文笑着说，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真诚。
“什么大事，一点小事而已。”
孟凡摆摆手，语气很谦虚，但眼里的得意藏不住。
“对了，你工作怎么样？还在原来那家公司？”
“是啊，混日子呗，比不得孟凡你，事业做得这么大。”
方文说，语气里带着恰到好处的羡慕。
“哪里哪里，都是运气。”
孟凡笑着说，然后像是忽然想起什么。
“对了，下周六我有个私人聚会，都是些朋友，打打高尔夫，聊聊天，你要不要一起来？放松放松。”
方文心里一动，脸上露出受宠若惊的表情。
“我？我就不去了吧，你们那些场合，我都不懂，去了也尴尬。”
“有什么不懂的，玩玩就会了。”
孟凡拍拍他的肩膀。
“就这么定了，到时候我让司机去接你。晓雅也来，你们一起。”
他说着，看向不远处的苏晓雅。
苏晓雅正在跟一个女老师说话，没注意这边。
“晓雅也去？”
方文问。
“当然，都是老同学，叙叙旧嘛。”
孟凡笑着说，眼神在方文脸上停留了一秒，然后移开。
“那就这么说定了，我还有点事，先去那边一下，回头我把时间地点发你。”
“好，你先忙。”
方文点点头。
孟凡又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转身走向另一群等着他的人。
方文站在原地，看着孟凡被众人簇拥的背影，脸上的笑容慢慢淡了下去。
耳机里传来老周的声音。
“表现不错，他上钩了。下周六的聚会，是个好机会，做好准备。”
方文没说话，转身离开人群，走到一个没人的角落。
他拿出手机，给苏晓雅发了条信息。
“我有点事，先走了，晚上回家聊。”
发完信息，他收起手机，走出礼堂。
外面的阳光很好，但他心里却一片冰冷。
孟凡邀请他去私人聚会，还特意提到苏晓雅也去。
叙旧？
恐怕没那么简单。
方文走出校门，拦了辆出租车。
上车后，他摘下耳机，握在手里。
耳机很小，很轻，但此刻却感觉有千斤重。
他知道，从今天起，他正式走进了这场危险的游戏里。
没有退路了。
周六上午十点，孟凡的司机开着一辆黑色的奔驰，准时停在了方文家楼下。
方文和苏晓雅已经准备好了。
苏晓雅穿了身比较正式的裙装，方文则是一身普通的休闲装。
“你这身……是不是太随便了？”
苏晓雅看着方文，有些犹豫。
“孟凡说的是私人聚会，打高尔夫，穿太正式反而奇怪。”
方文说，语气平静。
其实他问过老周该穿什么，老周告诉他，就穿平时的衣服，越普通越好，这样孟凡才会更放松警惕。
苏晓雅想了想，觉得有道理，也没再多说。
两人下楼，上了车。
司机很客气，但话不多，一路沉默。
车开了大概四十分钟，出了城区，进了一个高档的高尔夫度假村。
度假村很大，环境很好，绿草如茵，远处能看到起伏的球场。
车在一栋别墅前停下。
孟凡已经在门口等着了，他今天穿了身白色的高尔夫球服，戴着遮阳帽，看起来很精神。
“晓雅，方文，来了啊。”
他笑着迎上来，很自然地先跟苏晓雅打招呼，然后才看向方文。
“孟凡，这地方真不错。”
苏晓雅笑着说。
“还行吧，我朋友开的，经常来玩。”
孟凡说着，引着两人往里走。
别墅里面装修得很豪华，大厅里已经来了不少人，有男有女，看起来都是些有身份的人。
方文看到了几个熟悉的面孔，是本地一些小有名气的企业家，还有两个经常在电视上出现的媒体人。
刘强也在，看到方文，他愣了一下，然后立刻堆起笑容走过来。
“方文，你也来了啊！孟总真是够意思，把老同学都请来了。”
他说话的声音很大，像是故意要让所有人都听到。
方文笑了笑，没说什么。
孟凡拍了拍手，吸引大家的注意。
“各位，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两位是我中学同学，苏晓雅，方文。晓雅现在是中学老师，方文在……”
他顿了一下，看向方文。
“方文，你现在在哪高就来着？”
“在一家小公司做职员。”
方文很坦然地说。
大厅里安静了一瞬。
有些人露出惊讶的表情，有些人则是不动声色地移开了视线。
在这种场合，一个普通公司职员，确实显得格格不入。
“职员好啊，工作稳定，压力小。”
孟凡笑着说，打破了短暂的尴尬。
“不像我们，天天忙得焦头烂额，赚点钱也不容易。”
他这话说得漂亮，既给了方文台阶下，又不动声色地炫耀了自己的“不容易”。
“孟总谦虚了，您要是赚点钱都不容易，那我们这些人就别活了。”
一个挺着啤酒肚的中年男人笑着说，语气里满是奉承。
“就是就是，孟总今年又拿了好几个大单子吧？听说还要进军新领域？”
“小打小闹，小打小闹。”
孟凡摆摆手，但脸上的笑容更盛了。
“行了，人都到齐了，咱们先去打球，打完球再聊。”
一行人换了衣服，去了球场。
方文不会打高尔夫，孟凡特意给他安排了个教练，很耐心地教他。
“慢慢来，不着急，这玩意儿就是玩个乐子。”
孟凡自己打得很好，动作标准，挥杆有力，球飞得又远又直，引来一阵阵喝彩。
苏晓雅也不太会打，孟凡就亲自教她，站在她身后，手把手地指导挥杆动作。
方文在不远处看着，孟凡的手几乎要碰到苏晓雅的腰，但又在快要碰到的瞬间收了回去，分寸把握得很好。
苏晓雅有些不自在，但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尽量配合。
方文握着球杆的手，紧了又紧。
耳机里传来老周的声音，很轻。
“冷静，他在试探你，也在试探晓雅。别冲动，记着你的目的。”
方文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移开视线，继续跟着教练练习挥杆。
打球打了两个多小时，然后回到别墅休息，吃午餐。
午餐是自助形式，很丰盛，各种海鲜、牛排、高档水果，酒水也是顶级的。
孟凡被众人簇拥着，谈笑风生，他是今天绝对的主角。
方文和苏晓雅坐在角落的位置，安静地吃东西。
“还习惯吗？”
苏晓雅低声问。
“还行，就是有点不自在。”
方文说。
“我也是，早知道这么隆重，我就不来了。”
苏晓雅说着，看了一眼被众人围着的孟凡。
“他变化真大，跟以前完全不一样了。”
“人都是会变的。”
方文说，语气有些淡。
午餐后，孟凡提议大家玩点游戏，打打牌，或者唱唱歌。
“方文，听说你唱歌不错，上次聚会没听够，今天再来一首？”
刘强又跳出来了，一脸坏笑。
方文正要拒绝，孟凡却开口了。
“行了强子，别闹，今天都是朋友，想唱歌的自己唱，别勉强人。”
他这话说得很有风度，立刻又赢得一波好感。
“孟总大气！”
“就是，强子你就别起哄了。”
刘强讪讪地笑了笑，没再说话。
孟凡走到方文这边，拉了把椅子坐下。
“怎么样方文，还习惯吗？要是觉得无聊，我让司机先送你们回去。”
“不用，挺好的，长见识了。”
方文笑着说。
“那就好。”
孟凡点点头，然后像是随口问道。
“对了，你现在在公司，具体做什么工作？有没有想过换个环境？”
方文心里一动，脸上露出苦笑。
“能做啥，打杂呗，处理点文件，跑跑腿。换环境？哪有那么容易，现在工作不好找，我这点本事，出去也没人要。”
“话不能这么说。”
孟凡身体前倾，摆出一副推心置腹的样子。
“其实以你的能力，只是缺个机会。要不这样，你来我公司，我那边正好缺个行政主管，工作轻松，工资也比你现在的肯定高，怎么样？”
方文愣住了。
他没想到孟凡会直接抛出橄榄枝。
苏晓雅也愣了一下，看着孟凡。
“孟凡，这……不太合适吧？”
“有什么不合适的？”
孟凡很自然地说。
“老同学，互相帮忙是应该的。再说了，方文在我眼皮子底下，我也放心，总比在外面受气强。”
他说着，看向方文。
“怎么样？考虑考虑？不用急着答复，回去跟晓雅商量商量。”
方文看着孟凡真诚的表情，心里冷笑。
放心？
是放在眼皮子底下好控制吧。
而且，把他弄进公司，就能更方便地接近苏晓雅了。
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但面上，方文还是露出感激的表情。
“孟凡，这……我真不知道说什么好，太谢谢你了，我回去一定好好考虑。”
“这就对了嘛。”
孟凡拍拍他的肩膀，站起身。
“你们先坐着，我去那边招呼一下。”
他走了，留下方文和苏晓雅面面相觑。
“他……为什么要帮你？”
苏晓雅低声问，眉头微皱。
“可能是看在老同学的份上吧。”
方文说，语气有些飘忽。
“我觉得没那么简单。”
苏晓雅看着他，眼神里带着担忧。
“方文，孟凡这个人，我现在有点看不懂了，你还是小心点。”
“我知道。”
方文点点头。
下午，孟凡提议去他公司参观。
“正好今天有空，带大家去看看我们新搞的智能家居体验馆，挺有意思的。”
众人都说好。
方文心里一动，知道机会来了。
他悄悄摸了摸口袋里的微型摄像头和录音笔。
老周说过，如果有机会进孟凡的办公室，一定要把握住。
一行人分坐几辆车，去了华耀科技的总部。
公司大楼很气派，三十多层，玻璃幕墙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孟凡很得意地介绍着公司的规模、业绩、未来规划。
智能家居体验馆确实很高科技，各种智能设备，声控灯、自动窗帘、智能厨房，看得人眼花缭乱。
参观完体验馆，孟凡又带着大家去了他的办公室。
办公室在顶层，面积很大，一整面落地窗，视野极好，能俯瞰大半个城市。
装修是极简风格，但用料都很讲究，一看就价值不菲。
“孟总，您这办公室，比我家都大啊！”
有人开玩笑。
“哪有那么夸张，就是个办公的地方。”
孟凡笑着说，走到巨大的办公桌后面坐下，很自然地靠在那张看起来就很贵的老板椅上。
“都坐，别站着。”
众人在沙发上坐下，秘书端来茶水和咖啡。
方文坐在靠边的位置，目光快速扫过整个办公室。
办公桌很大，是实木的，上面放着一台苹果电脑，几个文件夹，还有一个看起来很精致的笔筒。
办公桌后面是一整面墙的书架，摆满了书，但很多看起来都没翻过。
书架旁边有几盆绿植，长得很好。
办公桌的侧面，是一个小型的会议区，摆着沙发和茶几。
方文的目光在那几盆绿植上停留了几秒。
老周说过，摄像头最好放在盆栽里，或者书架的缝隙里。
他现在坐的位置，离那几盆绿植有点远，不好下手。
“孟总，您这办公室风水好啊，坐北朝南，俯瞰全城，难怪生意越做越大。”
一个懂风水的老板笑着说。
“李总说笑了，我就是随便弄弄。”
孟凡说着，拿起桌上的一个遥控器，按了一下。
落地窗的窗帘自动缓缓合上，室内的灯光自动调亮，背景音乐轻轻响起。
“这是我们最新的智能控制系统，还没上市，我这儿算是内测。”
孟凡介绍着，语气里带着炫耀。
众人都啧啧称奇，各种恭维。
方文一边附和着，一边寻找机会。
他需要靠近那几盆绿植。
机会很快就来了。
孟凡接了个电话，起身走到窗边去接，背对着大家。
方文立刻站起身，装作对书架上的书感兴趣，走了过去。
他走到书架前，随手抽出一本书翻看，目光却瞟向旁边的绿植。
那是一盆发财树，枝叶茂盛，花盆很大。
方文慢慢挪到绿植旁边，背对着众人，快速从口袋里掏出那个微型摄像头。
很小，像颗纽扣。
他假装弯腰系鞋带，顺手把摄像头塞进了花盆的泥土里，用一片叶子盖住。
动作很快，不到三秒。
做完这些，他站起身，把书放回书架，走回座位。
心脏跳得有点快，但他表情很平静。
孟凡打完电话，走回来。
“不好意思，公司有点事。”
他说着，坐回老板椅，很随意地把脚搁在办公桌上。
这个动作很不礼貌，但在场的没人敢说什么，反而有人笑着说“孟总真是随性”。
“对了，下个月我生日，准备搞个派对，大家都来啊，热闹热闹。”
孟凡忽然说。
“一定一定！”
“孟总生日，我们肯定到！”
众人纷纷响应。
孟凡笑着点头，然后看向方文。
“方文，你和晓雅也来，带上孩子，我还没见过你们家孩子呢。”
“孩子周末要上补习班，可能来不了。”
方文说。
“上什么补习班，让孩子放松放松，来吧，我让人去接。”
孟凡的语气不容拒绝。
方文只好点头。
“那就谢谢了。”
又在办公室聊了半个多小时，孟凡才带着大家离开。
走出公司大楼，已经是傍晚了。
孟凡安排了车，送大家回去。
车上，苏晓雅一直没说话，看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
方文也没说话，他在回想刚才在办公室的每一个细节。
摄像头应该放好了，位置还算隐蔽，只要没人特意去翻花盆，应该不会被发现。
回到家，苏晓雅换了衣服，坐在沙发上，脸色不太好看。
“怎么了？累了？”
方文问。
“方文，我觉得……我们以后还是少跟孟凡来往吧。”
苏晓雅忽然说。
方文愣了一下。
“为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觉得不舒服。”
苏晓雅转过头，看着他。
“他今天对你的态度，太热情了，热情得有点假。还有，他让我想起以前的一些事。”
“什么事？”
“中学的时候，他追我，用的就是这种套路，先是对我好，然后在我面前展示他的能力，他的人脉，让所有人都觉得他很好，让我觉得拒绝他就是不识抬举。”
苏晓雅的声音很低。
“那时候我还小，不懂，但现在我明白了，他那种好，是有条件的，是要求回报的。”
方文沉默着，在苏晓雅旁边坐下。
“而且，他今天故意在你面前说要帮你换工作，是什么意思？是觉得你现在的工作配不上我？还是觉得我跟着你受了委屈？”
苏晓雅越说越激动。
“他凭什么？他以为他是谁？”
“晓雅，冷静点。”
方文握住她的手。
“我知道你不舒服，我也不舒服。但孟凡现在……我们得罪不起。”
“得罪不起？”
苏晓雅看着他，眼睛有点红。
“方文，我们过我们自己的日子，为什么要怕得罪他？他有钱有势，就能为所欲为吗？”
“不能，但现实就是这样。”
方文说，声音很平静。
“他今天能给我工作，明天就能让我失业。他今天能对你好，明天就能让你在学校难堪。我们斗不过他，至少现在斗不过。”
苏晓雅愣住了，看着方文，像是第一次认识他。
“方文，你……你怎么变得这么……这么……”
“这么窝囊？”
方文接过她的话，笑了笑，笑容有点苦。
“晓雅，我不是窝囊，我是认清了现实。在绝对的实力面前，尊严、骨气，都是奢侈品，我们消费不起。”
苏晓雅说不出话了，眼泪掉了下来。
方文把她搂进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
“别哭，相信我，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他在她耳边低声说。
苏晓雅在他怀里哭了很久，然后慢慢平静下来。
“方文，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她忽然问。
方文心里一紧，但面上不动声色。
“我能有什么事瞒着你？”
“不知道，就是感觉你最近有点怪，心事重重的。”
“可能是工作压力大吧。”
方文说，松开她，站起身。
“我去做饭，你想吃什么？”
“随便吧。”
苏晓雅擦了擦眼泪，没再追问。
方文走进厨房，关上门，靠在门上，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他拿出手机，给老周发了条加密信息。
“摄像头已放，位置：办公室书架左侧发财树花盆内。”
几秒后，老周回复。
“收到。做得好。下一步，等他生日派对，找机会进他书房，他家里应该有更多东西。”
方文看着这条信息，握紧了手机。
生日派对。
还要继续。
他不知道这条路要走多远，但他知道，他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他必须走下去。
为了陈志远，为了那些被孟凡坑害过的人。
也为了他自己，为了苏晓雅，为了这个家。
他不想再忍气吞声，不想再被人踩在脚下。
他要让孟凡付出代价。
不惜一切代价。
孟凡的生日派对定在城郊的私人会所，排场比上次的高尔夫聚会更大。
停车场里停满了豪车，奔驰宝马只是起步，保时捷、玛莎拉蒂也不少见。
方文和苏晓雅是打车来的。
下车的时候，苏晓雅看着那些车，又看了看自己身上这条已经穿过几次的裙子，脚步有些迟疑。
“要不……我们还是回去吧？”
她低声说。
“来都来了，现在走，孟凡面子上过不去。”
方文握住她的手，发现她的手心有些凉。
“别怕，就是吃顿饭，吃完我们就走。”
苏晓雅点点头，深吸一口气，跟着方文往里走。
会所门口有接待，看了请柬，很恭敬地引着他们进去。
里面已经来了很多人，衣香鬓影，觥筹交错。
孟凡被众人簇拥在中央，今天他是寿星，穿了一身白色的礼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手里端着香槟，正和几个看起来就很有身份的人谈笑风生。
看到方文和苏晓雅进来，他眼睛一亮，立刻走了过来。
“晓雅，方文，你们来了！”
他很热情，先跟苏晓雅轻轻拥抱了一下，然后才跟方文握手。
“孟凡，生日快乐。”
苏晓雅把带来的礼物递过去，是个很普通的礼盒，里面是她挑的一条领带，不贵，但还算得体。
“谢谢谢谢，你们能来，就是最好的礼物。”
孟凡接过礼物，随手递给旁边的助理，看都没看一眼。
“来，我给你们介绍几个朋友。”
他引着两人走到那群人面前。
“王局，李总，赵董，这两位是我老同学，苏晓雅，方文。”
那几个人很客气地点头致意，但眼神在方文身上扫过时，都带着那种不易察觉的打量和评估。
方文能感觉到，自己在这里，像个误入天鹅群的丑小鸭。
但他脸上始终带着得体的微笑，不卑不亢。
介绍完，孟凡就被人叫走了，方文和苏晓雅找了个角落坐下。
“那个王局，好像是……”
苏晓雅低声说。
“嗯，我知道。”
方文打断她，轻轻摇了摇头。
老周给他的资料里，有这个人。
孟凡能这么快爬起来，跟这些人脱不了关系。
派对很热闹，有乐队演奏，有舞蹈表演，还有抽奖环节，奖品都很昂贵。
方文安静地坐着，观察着周围。
他看到刘强穿梭在人群里，像个殷勤的太监，到处敬酒，到处奉承。
他看到孟凡身边总是围着不同的人，每个人都想跟他搭上话。
他看到有几个年轻漂亮的女孩子，一直有意无意地在孟凡身边晃悠。
苏晓雅也看到了，眉头皱了起来。
“他这些年，变化真的太大了。”
她低声说。
方文没说话，只是轻轻握了握她的手。
晚宴开始，是自助形式，食物很丰盛，但方文没什么胃口。
吃到一半，孟凡上台讲话，感谢大家来参加他的生日派对，说了一些场面话，然后宣布了一个“好消息”。
“借着今天这个机会，我也向大家宣布一件事。”
他顿了顿，目光在人群中扫过，最后落在苏晓雅身上。
“我们华耀科技，决定和晓雅所在的中学，建立长期合作关系，设立‘华耀奖学金’，每年资助二十名贫困学生，直到他们大学毕业。”
掌声雷动。
苏晓雅愣住了，看向台上的孟凡。
孟凡对她笑了笑，眼神温柔。
“这是我送给自己的生日礼物，也是送给母校，送给晓雅的一份心意。”
方文坐在那里，感觉周围的空气好像凝固了。
他能感觉到无数目光落在苏晓雅身上，有羡慕，有嫉妒，有探究。
他也看到，孟凡眼里那毫不掩饰的得意和炫耀。
这是在向他示威。
用最冠冕堂皇的方式，最无可挑剔的理由，告诉所有人，也告诉他方文：我能给你的妻子，你给不了。
晚宴结束后，是自由活动时间。
孟凡走过来，邀请苏晓雅跳舞。
“晓雅，赏个脸？”
他伸出手，很绅士。
苏晓雅犹豫了一下，看向方文。
方文笑了笑。
“去吧，我没事。”
苏晓雅这才把手递给孟凡，两人走进舞池。
音乐是舒缓的华尔兹，孟凡的舞跳得很好，苏晓雅也学过，两人配合得不错。
舞池里灯光朦胧，他们成了焦点。
方文坐在暗处，看着舞池里那对翩翩起舞的身影，握着酒杯的手指，指节泛白。
耳机里传来老周的声音。
“他在挑衅你，冷静。记住你的目的。找机会，去二楼，他书房在二楼最里面，门口有幅油画。”
方文没说话，把杯子里的酒一口喝完，然后站起身，装作去洗手间的样子，离开大厅。
会所很大，装修奢华，像个迷宫。
方文按照老周的指示，上了二楼。
二楼很安静，铺着厚厚的地毯，踩上去没有声音。
走廊很长，两边都是房间。
他走到最里面，果然看到一扇深红色的木门，门口挂着一幅巨大的油画，画的是风景，看不出来是什么地方。
方文左右看了看，没人。
他轻轻拧了拧门把手，锁着的。
“门锁是指纹锁，我远程帮你开，十秒后，把手会亮绿灯，你直接推开进去，动作要快，你只有三分钟时间。”
老周的声音在耳机里响起。
方文点点头，虽然老周看不见。
他盯着门把手，心里默数。
十、九、八……三、二、一。
门把手上的指示灯果然亮起了微弱的绿光。
方文立刻拧动把手，推门进去，然后反手轻轻关上门。
书房很大，比孟凡的办公室小不了多少，装修风格也很像，一整面墙的书架，巨大的办公桌，落地窗。
不同的是，这里更像一个私人的空间，书架上除了书，还摆着很多照片，有孟凡和各种名人的合影，有他获奖的照片，有他旅游的照片。
办公桌上很整洁，只有一台电脑，一个笔筒，还有一个相框。
方文走过去，拿起相框。
照片里是中学时期的孟凡和苏晓雅，站在学校操场的主席台前，两人都穿着校服，笑得很青涩。
方文盯着那张照片，看了几秒，然后放下。
他走到书架前，快速扫视。
老周说，孟凡重要的东西，可能藏在书房里。
他拉开书桌的抽屉，第一个抽屉里是些文具，第二个抽屉里是些文件，他快速翻看了一下，都是些普通的公司文件，没什么特别的。
第三个抽屉上了锁。
方文试了试，打不开。
“看看书架第三排，从左往右数第七本书，后面可能有东西。”
老周的声音又响起。
方文走到书架前，找到第三排，数到第七本，是一本很厚的《资本论》。
他把书抽出来，书后面是空的，墙上有一个很小的暗格。
暗格里有东西。
是一个黑色的U盘，还有一个小笔记本。
方文心脏狂跳，他把U盘和笔记本拿出来，快速翻看了一下笔记本。
里面是手写的一些记录，有日期，有人名，有金额。
虽然看不太懂，但方文直觉，这东西很重要。
“U盘和笔记本，带走。把东西放回原位，你还有一分半钟。”
方文把U盘和笔记本塞进口袋，把书放回原位，然后快速检查了一下书房，确认没有留下痕迹。
“时间到，出来。”
方文立刻转身，拉开书房门，闪身出去，轻轻带上门。
门锁自动落锁的声音很轻。
他刚转身，就看到走廊那头，一个人影走了过来。
是刘强。
方文心里一紧，但面上不动声色，装作刚从洗手间出来的样子，朝刘强走去。
“方文？你怎么在这儿？”
刘强看到他，有些惊讶。
“楼上洗手间人少。”
方文说，语气自然。
“哦，这样啊。”
刘强没怀疑，他喝了不少酒，脸色发红。
“我上来找孟总，他不在书房？”
“没看见，可能在下面吧。”
“行，那我下去找找。”
刘强说着，摇摇晃晃地往楼下走。
方文看着他下去，才松了口气，跟着下楼。
回到大厅，舞曲已经结束了，苏晓雅坐在原来的位置，脸色不太好看。
孟凡不在她身边。
“怎么了？”
方文走过去，低声问。
“没什么，就是有点累。”
苏晓雅说，声音有些疲惫。
“那我们走吧。”
“现在走，会不会不太好？”
“没事，我去跟孟凡说一声。”
方文说着，起身去找孟凡。
孟凡正在和几个人谈事情，看到方文过来，笑了笑。
“方文，怎么了？”
“孟凡，晓雅有点不舒服，我们先回去了，今天谢谢你招待。”
“不舒服？严重吗？要不要我让司机送你们去医院？”
孟凡立刻露出关切的表情。
“不用，就是累了，休息一下就好。”
“那行，你们路上小心，到家给我发个信息。”
孟凡很体贴地说。
方文点点头，转身离开。
他扶着苏晓雅走出会所，夜风吹过来，有些凉。
“你真的没事？”
方文问。
“没事，就是觉得……有点恶心。”
苏晓雅说着，靠在他肩上。
“孟凡他……在跳舞的时候，跟我说了些话。”
“什么话？”
“他说，如果我愿意，他可以帮我调到教育局，或者更好的学校，不用再这么辛苦。”
苏晓雅的声音很轻。
“他还说，他这些年，心里一直没放下我。”
方文的身体僵了一下。
“你怎么回答的？”
“我说，我现在过得很好，很满足，让他不要再提以前的事。”
苏晓雅抬起头，看着方文。
“方文，我们回家吧，我不想再跟这些人打交道了，太累了。”
“好，我们回家。”
方文拦了辆车，两人上车。
车开出去很远，方文才从口袋里拿出那个U盘和笔记本。
“这是什么？”
苏晓雅问。
“孟凡书房里找到的。”
方文说，声音很低。
苏晓雅愣住了，瞪大眼睛看着他。
“你……你进了他书房？你疯了吗？万一被他发现……”
“他发现了又怎样？”
方文转过头，看着苏晓雅，眼神是从未有过的冰冷。
“晓雅，你以为我们今天不来，以后就能安生吗？你以为孟凡真的只是想跟我叙旧，只是想帮你？”
“他今天在那么多人面前宣布设立奖学金，什么意思？他在告诉所有人，他在照顾你，在帮你。他在告诉所有人，也告诉我，他比你丈夫有本事，比你丈夫能给你更多。”
“他今天在舞池里跟你说那些话，什么意思？他在试探你的底线，在一点点蚕食你的防线。今天说心里没放下你，明天就能说愿意等你，后天就能说只要你点头，他什么都愿意给你。”
“然后呢？然后我就会变成所有人眼里的笑话，一个连自己妻子都守不住的窝囊废。你呢？你会变成所有人眼里的……那种女人。”
方文的声音很平静，但每一个字，都像刀子一样，扎在苏晓雅心上。
“我没有……我不会……”
苏晓雅的眼泪掉了下来。
“我知道你不会，但孟凡会用尽一切办法，让你会。”
方文握住她的手，把U盘和笔记本放在她手里。
“所以，我们不能躲，不能逃。我们必须反击，必须让他付出代价，必须让他再也不敢打你的主意。”
苏晓雅看着手里的东西，又看看方文，眼泪不停地流。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计划的？”
“从他在餐厅让我唱歌那天开始。”
方文说，目光看向窗外。
“晓雅，我知道我没什么本事，给不了你大富大贵的生活，但至少，我能保护你，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羞辱你。”
苏晓雅扑进他怀里，放声大哭。
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们一眼，摇摇头，没说话。
回到家，方文立刻联系了老周。
他把U盘和笔记本的内容拍照发过去。
老周很快回复。
“U盘里是孟凡公司近三年的真实账目，和他公开的完全不一样，涉及大量虚假交易和资金转移。笔记本里记录的是他打点各方关系的明细，人名，时间，金额，都有。”
“这些东西，够用了吗？”
方文问。
“够了，但还不够致命。我们需要一个机会，一个能把这些东西公之于众，让他无法翻身的机会。”
“什么机会？”
“下个月，华耀科技要开新品发布会，孟凡会在会上宣布公司即将上市的消息。那是他人生最高光的时刻，也是他最松懈的时候。”
老周的声音透过电话传来，冷静而坚定。
“我们就在那个时候，把一切都捅出去。在他最得意的时候，把他从云端拉下来，摔进泥里。”
方文沉默了几秒。
“你有计划了？”
“有，但需要你配合。”
“你说。”
“发布会那天，孟凡一定会邀请你，以他现在对你的‘赏识’，他很可能还会让你上台，说几句话，展示他的‘大度’和‘念旧’。”
老周顿了顿。
“你要答应，而且要表现得感激涕零。然后，在台上，把你手里的东西，当着所有媒体的面，放出来。”
方文握着手机，手心里全是汗。
“那样的话，我就彻底暴露了。”
“是，但那时候，孟凡已经完了，他动不了你。而且，你会成为英雄，一个忍辱负重，揭露黑幕的英雄。”
老周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
“方文，这是最后一步，也是最关键的一步。你敢不敢？”
方文没立刻回答。
他走到窗前，看着窗外寂静的夜色。
他想起了陈志远，那个跳楼的男人。
他想起了自己在台上唱歌时，台下那些嘲讽的目光。
他想起了孟凡拍着他的肩膀，说“好好对晓雅，她现在跟着你，不容易”。
他想起了孟凡看苏晓雅时，那种毫不掩饰的占有欲。
然后，他对着手机，缓缓开口。
“我敢。”
电话那头，老周笑了。
“好，那我们就开始准备。这一个月，你要继续扮演好那个想巴结孟凡的小人物，取得他完全的信任。发布会那天，我会安排好一切，媒体，舆论，还有……该到场的人，都会到场。”
“明白。”
方文挂断电话，转身，看到苏晓雅站在卧室门口，正看着他。
“你都听到了？”
方文问。
苏晓雅点点头，走过来，握住他的手。
“我跟你一起。”
“会很危险。”
“我不怕。”
苏晓雅看着他，眼神坚定。
“这些年，一直都是你在保护我，保护这个家。这一次，让我跟你一起。”
方文看着她，眼眶忽然有点热。
他把她搂进怀里，紧紧地抱着。
“好，我们一起。”
窗外，夜色深沉。
但黎明，总会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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